杜萧生平第一次选择了沉默。就算他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文状元，是殿试时，在皇上面前也口若悬河的大才子。但是当杜音然说他喜欢夕颜时，他却本能地沉默了。
他和夕颜公主成亲不过才半个多月。成亲前，杜音然曾调侃他，说他就要娶得美娇娘了。可他心底最深处却有些排斥这样的婚姻，连对方长得如何都不知道，却是要厮守一辈子的人。
绕是他一直所学都是这样的习俗规矩，心底难免还是有些抵触。
那么，对原本很是排斥的婚姻的另一半，他理应一同不喜欢才是。可是成亲的那天，当她纤细的柔夷放入他的手心时，一种与生俱来强烈的责任感瞬间占据他有些迷茫的心。并且在那一个瞬间，发誓要与她相守一辈子。
人与人之间的牵绊，有时候就是那般奇妙。明明是毫无瓜葛的两人，却机缘巧合地相遇在了一起。也许他们性格是截然相反的两人，也许他们最初都没有那么喜欢对方，也或许，他们曾经还深深误解着彼此，但也许，这就是所谓的缘分。
夕颜公主的冷然，是杜萧始料未及的。成亲那日，原本平日里滴酒不沾的他被灌得有些微醺，连新娘的样子都没有看清楚，然后就那样稀里糊涂地洞房了。第二天醒来的时候，看着早早醒来坐在一旁的夕颜公主，她脸上的冷漠孤清，让他有一瞬间的怔愣。可又不得不告诉自己，他娶的不是温柔大方的温婉公主，而是一个冰山公主。
无论他对她多么的温和，她都是那样的表情，仿佛不为他所动。仿佛，是一滩死水。可即便是这样的她，也在他发誓要与她相守一辈子以后，悄然入了杜萧的心。
可是，他却没有勇气告诉杜音然他心里的想法。说出来，都需要莫大的勇气。不想让杜音然为他操心，她自己的事都是一团乱糟糟的结，很难解开。
对夕颜公主的忍耐到了极限，是因为她对杜音然的无理，让他忍不住开口斥责她的。平日里，就算她孤傲地不让杜府的任何人亲近，他都可以选择包容。但是她对杜音然的态度，让他忍无可忍。
即便他生气，她的表情依旧那样，这让他多少有些挫败。
“音然，我差人送你回秦府。”杜萧从自己的思绪里挣脱出来，有些抱歉地看着杜音然的眼睛。
“大哥，我现在还不能走。”杜音然摇摇头，然后回过头看了看大门虚掩的公主府，再回头，看到杜萧眉头深蹙的样子，勾着嘴角粲然一笑，“大哥，临出门之前，奶奶她们特地交待我要小心行事，不能得罪公主的。”
“……”杜萧一怔愣，望向杜音然带笑的眼睛，心底的怒意也瞬间散去。伸手拍了拍杜音然的肩膀，表示心底的过意不去。
他一直都知道杜音然最不愿和皇室之人打交道，可是他却娶了一个冰山公主做她嫂嫂，所以心里过意不去。
杜音然一个人折返，并且交待杜萧现在不要回来。
夕颜公主还是一个人坐在原地，盯着一谭池水发呆。她的贴身婢女站在她身边，安静地陪在她身边。
“嫂嫂，音然回来了。”杜音然嬉笑着，远远地就大声喊着夕颜公主。
夕颜公主木然地回过头，就见杜音然手里拿着两个冰糖葫芦向她这边跑来。只是还没有走近，就被一旁的婢女拦住了。
“秦少夫人，你这是做什么？”夕颜的贴身婢女皱皱眉，挡在了杜音然的前面。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，眉头陷得更深。
她的鄙夷杜音然都看在眼里。透过她的肩膀，看向她身后的夕颜。夕颜公主眼底闪过一丝担忧，还有一丝的畏惧。再将视线调回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已是中年的婢女身上，杜音然勾起嘴角扬起一抹浅笑。
“这不过是宫外的吃食而已，姑姑不必太紧张。”杜音然轻扬起下巴，并且自动忽略了眼前的这个中年婢女眼底的不屑。
“公主乃是千金之躯，岂能吃这样的东西。”那婢女并没有让开，反而语气更加恶劣，甚至加重语气说道，“万一有个闪失，秦少夫人你担当得起吗？”
“姑姑，这是音然从小吃到大的吃食，并不是毒药。”杜音然淡然地回应，心里一阵烦躁。
不喜欢和宫廷之人有所牵扯，就是因为他们规矩太多，而且还有很多狗仗人势的奴才。
“大胆。”婢女一阵呵斥，抬起手来想要往杜音然的脸上挥下，手便被她身后的夕颜拉住了。
“姑姑，你若是打下去了，秦将军可不会善罢甘休。”夕颜的脸微微涨红，声音虽然轻柔，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。
那婢女咬咬牙，放下手，然后退到一旁。杜音然却在她的眼底，看到了狠毒。
“公主，方才大哥说他这些天要去柳州一趟，让你自己注意身体。”杜音然是对着夕颜公主说的话，眼神却落在了一旁的婢女身上。
看到她眼底的笑意，杜音然也勾着嘴角轻轻一笑。
“嗯。”夕颜公主闷着声音，点点头。宽大的袖子里，那双手却不自然地交握在了一起。
“嫂嫂，吃糖葫芦。这是大哥买的哦。”杜音然一把抓住夕颜公主的手，然后将手里的糖葫芦塞到她的手里。她的手心一阵冰凉。
夕颜公主看着被杜音然拉着的手，稍稍出神。杜音然的手很温暖，好像将她里的温度传给了她。手里的糖葫芦散发出一阵甜腻的香味，夕颜看着诱人的糖葫芦，脸上扬起一抹不经意的笑。
杜音然却被她的笑容震慑住了。她的眼睛如弯弯的月牙，像是一阵春风，吹散了她脸上万年不化的冰霜，像是初生的月亮，因为罕有，而更觉得珍贵。夕颜公主的貌美如花，原来并不是虚传啊。
有这一层认知，杜音然先前的担忧反而消失地无影无踪了。
和夕颜公主在公主府转了一圈，大部分是杜音然在说，而夕颜公主在听，夕颜公主时不时会回应一两句。但话并不多。倒是一直跟在她们身边的婢女，一路上都板着脸跟着她们。有时杜音然问起夕颜公主宫中生活时，她还会无理地打断她们的对话。
但与杜音然来说，这反而是欲盖弥彰。
吃过午膳，又在府上稍做休息以后，时间已将近傍晚。
“公主，那音然先回府了，下次有机会，定当来叨扰公主。”站在公主府门口，杜音然向夕颜公主福了福身，浅笑盈盈。
“你路上小心。”夕颜公主朱唇轻启，一贯的表情，只是语气稍稍柔和了很多。
杜音然再次福了福身，然后坐上秦府的马车。
夕颜看着马车消失在街角，颓然地回过身，在看到一旁贴身婢女脸上得意狠毒的笑时，她的心直直坠落。
这样的场景，她应该很习惯才是。可是，就算习惯了十几年，却还是在看到这张狠毒的脸的一瞬间就本能地全身泛冷。
所有人都以为她出生高贵，所有人都以为她生活无忧无虑，可是，这样的假象之下，她生活的地方却是水深火热的地狱。
夜深了，公主府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下。没有一丝光亮。只有在西厢的一间房里，散发着柔柔的光亮。
“公主，该更衣了。”中年婢女站在夕颜公主身后，脸上挂着恶毒的笑，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夕颜，她的笑声如同地狱一般阴冷。
夕颜没有说话，而是望向窗外。天空一片漆黑，跟以往的一样。曾经，这样黑暗里，有过一丝光亮的，她唯一的光亮，也在今天被她推开了。她，又重重地跌回了谷底。
“我说公主，你忘了我怎么教你的吗？”中年婢女一把抓住夕颜公主的长发，用力将她甩在了地上。“我说过不要和我顶嘴，你怎么就是不听呢？”蹲在夕颜公主的身边，中年婢女一把捏住她的脸颊。
夕颜公主眼神空洞地望向前方，头上传来的疼意早已麻木了。
什么时候开始的，她早已记不清。只记得很小的时候，她娘亲病逝以后，娘亲的贴身丫鬟丽娘代替她娘亲照顾她。她哭，丽娘就动手打她。后来她学乖了，不哭不闹，但是丽娘还是打她。
在皇宫里，她的娘亲并不受宠，加上早逝，她在皇宫里就像是被遗弃的孩子。就算她被丽娘打得全身是伤，也无人问津。就算她是公主，流着皇室的血液，她却觉得自己活着连蝼蚁都不如。
最初她会反抗，她会挣扎，可那时太小，往往越是挣扎，被打得也就更惨。丽娘把她当做是对命运不公的宣泄，从未将她当做是人来看待。连带着她也在怀疑，她是人吗？
她是怎么撑到了现在的，是那个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，让她想要尝试挣脱她命运的束缚的。
可是，怎么办？连他也离她而去了。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过这一次。能不能从丽娘的手下逃过这一次的惩罚，活着见到他。
（本章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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